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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65 九張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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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吹進閑宜居的外室,殘冬的陽光落在窗臺上。

四扇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風背後,是兩側各二張的梨木鐫花椅——與她上一次來到這裏的景象,別無二致。謝長庭有一點出神地望著窗外,想起短短幾個月前,端陽過後,她也是坐在這裏,聽著屋內丞相一家喁喁說話。可如今那說話聲仍在,卻一切都不再一樣了。

屋裏忽而響起了一陣哭聲。

她驀地回了神,轉頭只見門簾掀開,煙墨扶著一位老邁的郎中走了出來。見謝長庭看過來,目露詢問,那郎中緩緩搖了搖頭。她的心漸漸往下沈了——正當這時,只見林梓書跟著追了出來,滿臉是淚,一把扯住郎中的衣袖:“您再想想辦法!求您了,求您救救他……”

她說著雙膝一軟——也未必是真想跪,只是一夜未眠,哭得幾乎脫了力。那郎中是見慣了生離死別的,此刻,也忍不住嘆了口氣:“脊梁骨都砸斷了,勸你們也別浪費那錢。預備後事吧……”

說完,從林梓書手中抽回了袖子,蹣跚著出了門。

林梓書癱坐在地上——她忽然不哭了,似乎是沒有力氣了;似乎也是直至此刻,才真正認清了這個事實,王少初死了,他再也不會回來了,所以哭又有什麽用呢?

這個認知讓她一下呆住了,坐在那裏,感覺不到冷,感覺不到累。外室的窗戶還開著,吹得她淚痕縱橫的臉上一陣陣泛紅,謝長庭走上去,欲扶她起來,這時候,林梓書才好像猛一下醒過來似的,擡起頭看著她。不知怎麽,忽地露出了一個絕望的笑容,那神情一瞬間竟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“鴛鴦織就欲雙飛,可憐未老頭先白。”她忽然喃喃說道。

謝長庭一怔的工夫,林梓書搖搖晃晃站起來,“這是你教他的,是嗎?”她死死盯住謝長庭,“你為什麽要這樣做?我只想問問,他究竟哪裏對不起你?你為什麽要害死他……你為什麽要害死他!”

她說著又笑起來,那笑聲越來越大,近乎嘶啞。忽地一推謝長庭的手,扭頭跑了出去,滿院只聽到她瘋狂的笑聲,經久不絕。

謝長庭未料到她力氣那麽大,被推得趔趄了下,扶著屏風站穩,耳邊滿是那悲涼的笑聲,竟是滿掌的冷汗。正當這時,卻聽身後的隔簾又是一響,原是丞相夫人走了出來,擡眼看見謝長庭,她臉色遽變。喪子的痛苦折磨得她無所適從,一瞬間,竟連什麽身份、什麽儀態都不要了:“都是你這個禍害!害了那麽多人還不夠,又來害我的兒子!”

她說著沖了過來,恨不得撲到謝長庭身上將她撕碎,“可恨我當初識人不清,覺得你可憐!你都是自作自受,造的這些孽,早晚有一天,你要下阿鼻地獄,生生世世受業火焚燒……早晚有一天,你不得好死!”

“夫人!”煙墨推門進來就看見這一幕,嚇了一跳,慌忙上前將丞相夫人扶住,“夫人當心,您累了,我扶您去休息一會。您看,老爺來了,這裏有他在,沒事的……”

說話間,王丞相已經走了進來。幾個月之間,他已經老態盡顯,後背岣嶁下來,像個真正的垂暮之人一般,眼神渾濁,如一潭死水。

隨著丞相夫人被煙墨攙扶出去,抽泣聲逐漸淡出在門外,屋內只剩王丞相和謝長庭兩個人的。突然安靜了下來,王丞相慢慢踱到了她面前。與兩個女眷相比,他的反應反倒要平靜許多,只是沈默地看了她一會兒。

“你滿意了嗎?”他突然問。

“不是我……”她張了張口,卻又是一噎。王丞相似乎也根本不再期待她的回答,嘆息了一聲,躬腰進了裏屋。

她陡然間覺得無言,還能說什麽呢?說她不是想殺王少初,就連她也不曾想到,在木架倒塌的一瞬間,王少初會擋在她背後……可已經來不及了,這一切的言語,隨著王少初生命的消逝都變得沒有意義了。當初在端陽宴上下毒的是她,在相府書房暗藏官印的是她,現在來撇清自己,不是太可笑了嗎?

離開丞相府的時候,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來。照在身上,殊無一丁點暖意。這漫長的一夜,仿佛耗盡了她一生的能量。

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。

不知道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——再深的痛苦也會淡去,沈佩之的死亡亦如是。她其實沒有那麽恨了,早就沒有了。可覆仇仿佛成了某種慣性,無法停下來。動力究竟是什麽,或許是出於未能與沈佩之相守終生的遺憾,或許是出於對卓偐和符俊臣等人莫名的歉疚,再或許是什麽別的吧,她卻說不清。

可覆仇已經不能帶給她快樂了。也或許這件事從來沒有讓她真正快樂過,只是她一直不能夠承認而已。

就好像她為了去補一件千瘡百孔舊衣服,而剪開了許多新衣服。卓偐最後向她投去的回眸一眼、濛濛雨霧中符俊臣殯儀的行列……還有王少初的死,未必是她有意為之,可終是和她脫不開關系。如果沒有她,如果沒有她要覆仇,一切都不會一樣,一切都不會是今天這樣。

她滿意了嗎?

她沒有答案,卻也沒有人能夠給她一個答案。

她好像忽然又回到了母親李氏去世的那天,腳下的是路,面前的是路,目之所及的遠處還是路,可沒有人告訴她是對是錯,要放棄,或者是走下去。

丞相府的大門緩緩打開,她沿著長階走下來,腳步遲緩,腦中罕有地混沌了,不知該去往何處。舉目四顧,卻忽地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,不由得一怔。符止招了招手,示意她過來,“上車,我送你。”

她這才慢慢回過了神,從相府到千重還是很有段距離的,當下也沒有拒絕。符止一托她的臂彎,扶她進了車廂,隨後自己也上來——左右有江帆負責駕車。車輪緩緩轉動,開始向前行進起來。

“累不累?”符止輕輕摸了摸她的面頰,問她。

他的手十分溫暖,謝長庭搖了搖頭,隔了一會兒,忽而輕輕依在了他肩上。符止笑了一下,伸手環住了她,一時卻並沒有說話。謝長庭望著窗外,她今天的精神狀況十分反常,有一點恍惚了,是以符止此刻的言行是不是與平時略有不同,她察覺不出。就這樣默默依偎了片刻,他忽然開口道:“謝長庭,我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
她嗯了一聲,明顯心不在焉。

“一座森林中有一狼一虎,性情皆兇猛無比。”他也不在意,開口,居然扯了個毫無關聯的話題,“有一個人,想殺死這兩只猛獸,可是做不到。於是她先串通了狼,咬死了那只虎——現如今,森林裏只剩下她和這頭狼。下一步,會發生什麽,你能想象出來麽。”

這話說完,車廂裏有著片刻的沈默。半晌,謝長庭慢慢轉過頭來,擡眼望著他。

“這是您問妾身的問題?”

她終於開口,眼神似是帶了一點譏誚。兩個人對視著,符止搖了搖頭。他語調不急不緩,輕聲道:“不,我想問的是……你滿意了嗎?”

說完這話,就見她的眼裏已是一片冰寒。可是那又怎麽樣呢?這個問題必須要正視了,他們兩個之間,不是一個含糊一個遷就就能走下去的。她究竟想要什麽,這個問題,他必需聽到答覆了。

“你也不相信我。”她臉上忽而露出了一種極端膩煩的神情,不由自主偏過了頭。

“不是我不相信你。你知不知道,昨天晚上那條街上有多少人?上千人總是有的吧,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?”他將她的臉扳回來,“十一個。這樣的幾率,你要我相信這是意外嗎?”

他頓了一頓,“退一萬步講,這是一個意外。但是為什麽偏偏是王少初,為什麽站在木架下的沒有林梓書,偏偏只有你和他?你毫發無傷,可是他死了,謝長庭——你有什麽理由、什麽辦法說服我相信你?”

聽聞這話,謝長庭突而笑了。她神情本已冷到了極致,這一笑,卻如曇花綻放,美不可言,“那麽將軍希望死的是妾身嗎?”

“胡說八道。”聽她說話完全不著邊際,他的臉色也沈下來,“我只問你,王少初是不是你殺的?”

她淡淡道:“我說不是,你相信嗎?”

“我想信,可是我也得敢啊。”

得到了她默認似的表示,他也怒極反笑起來,“好,謝長庭,你好……弄不了老的就弄小的。從你第一天進丞相府就心懷鬼胎,也是我活該,居然還是對你心軟。我不相信你……我就是太相信你了!才讓你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騙我!”

隨著馬車緩緩停下,出現在窗外的,竟不是千重熟悉的大門,而是黑漆漆的將軍府匾額。他大概是早有預謀——謝長庭這才覺察出來,方皺了皺眉,就被他狠狠往懷裏一箍。也不顧難看了,半拖半抱著直將她送到瀾月閣裏。

“我告訴你,我早就想這樣了……叫你哪兒也別想去,誰也別想見。我告訴你謝長庭,”他將她往床上一扔,按著她的肩膀,緊緊盯著她的眼睛,“你給我識相一點,別惹我生氣,否則……”

否則什麽,他卻終是沒有說。只轉身大步走了出去,狠狠將門在背後甩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考試的季節到了= = 今天下午考了一門 從現在到一月我一共還有七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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